​到底什么是社会底层？

到底什么是社会底层？

之前和一位香港姑娘聊起“社会底层”的话题，她说她一家人原本都是社会底层，通过奋斗起家。她的爷爷奶奶是体力劳动者，从她爸爸出生后，爷爷奶奶就开始积攒她爸爸出国留学的钱。她的爸爸在香港读完本科工作了几年，成功申请到了美国一所著名的商学院的MBA，在读书时结识了她妈妈，现在她的爸爸在香港某著名国际投行担任VP，收入不菲，妈妈的故事也大致如此。而她呢，她说因为家里房子太小，6岁之前她都只能睡在窗子旁边的阳台上，后来家里经济好转，住进了大房子，她也靠着父母的积蓄去美国读了本科，还成功申请到了哈佛的JD（法学博士）。聊天的最后，她总结说社会底层通过奋斗，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出生在大西北的一座县城，我对她所说的“社会底层”不以为然，我说道，真正的底层不是挣扎在温饱线水平、住在贫民窟。真正的贫困，或者说真正的底层，是被生活压得无法呼吸、无力挣扎、而又毫无改变办法的人。

她听我说完下面的这个故事后，也对我的观点表示认可。

我们县城虽然不是有名的贫困县，但也可以说是最穷的省里最穷的几个县之一，小时候因为亲戚红事去乡下，山路难走，越野车也会经常卡死，走一段就需要人推一下。到亲戚家，土坯房里因为没灯也不常点蜡，即使白天都很昏暗。红事人多，被平整的地面上放了很多桌子，人来人往吃流水席。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也忘不了当时漫天黄土的情景。

贫困有关于金钱，更有关于精神。当年那个做红事的亲戚进城了，他们夫妻二人通过务工和拉货有了一些积蓄，加上他们的父母给了他们一套空出来的平房，他们终于摆脱了农田。但由于他们的孩子一直不在身边，由家里的老人带着，孩子完全不听他们的话，老人也没办法管住孩子，这个孩子十几岁就抽烟喝酒打架骚扰女孩，二十多岁时去省会打拼，因强奸入狱三年。这个孩子今年三十七岁了，早已成家并有了两个孩子，是我们县城的一个包工头，他逢人就陪笑，喝酒会胡说，也会大哭和打人，虽然他喝醉酒老是说自己每年能挣一百万，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收不回来这些账款。

其实，这个孩子从来都是在拼尽全力生活的，他受的苦和痛、使出的力气，不少于任何想让生活更好的人。但问题在于，他没有接受过太多学校的教育，身边人的经历无法让他知道教育可以改变命运，他脱离了这个赛道；他没有接受过太多父母的爱的约束，使他过早进入了一个没有规则也没有多少怜悯的未成年人的恶的圈子；他一直随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奶奶年老且溺爱，思想太过陈旧且自私，也无法告诉他正确的三观；他几乎没有社会资源，父母尚且挣扎在贫困中，不能带给他什么。相反，他身边处处都是以打架和暴力为荣、以征服和性为指引的同龄人，导致十几二十岁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控制自己的邪念、不知道怎么去改变自己的一生。不知道怎么用力的人，也不会有肌肉。

回头再看看那个香港姑娘，她爸爸出生后，爷爷奶奶就开始积攒她爸爸出国留学的钱，她出生后，她的父母也专门设立了一个供她出国留学的基金，即使贫困，她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父母也始终陪着她、爱护她。追溯到到她爷爷奶奶那一辈，虽然他们从事体力劳动，但三观和人生的规划是正确的，通过教育改变孩子的人生，她爸爸也确实做到了。两相对比，这个香港姑娘和她的父辈祖辈，算社会底层吗？

没有经历过贫困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贫困有多么让人绝望。如果你知道怎么改变人生并制定一个规划，即使经济拮据，但已经不是社会底层人物了。

201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巴希·巴纳吉（Abhijit Vinayak Banerjee）的大作《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拜托不了贫穷》与其说是经济学著作，不如说是社会心理学著作，清华心理系主任彭凯平就此说，“稀缺会俘获一个人的大脑，使他过于关注稀缺的对象从而失去正常的判断力，这恰恰会导致稀缺状态进一步恶化而不是使它得到改善。因此，真正可怕的不是资源的稀缺，而是俘获我们大脑的稀缺心态。”

贫穷有关于金钱，更有关于成长、爱和精神。在一个资源充沛，产业结构发达的社会中，贫穷也许不那么可怕，因为只要把握一些资源，就有摆脱贫穷的机会。但对于一个资源稀缺的社会或是阶级固化的社会，争取财富资源已然非常困难，再加上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自卑、错误观念、认知与执行能力的下降、因为性资源匮乏导致的萎靡，上述关于稀缺的心态，让底层人物，可能只能永远留在底层。